【旌奚】京控案(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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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长廊,只见面前是一片开阔的武场,靠近院墙的地方栽种了几株翠柏,树木亭亭如盖,花草葳蕤芬芳。

 

朱子义跟着萧平旌一路走来,只觉此院宽阔疏朗,格外拙朴有趣。

 

“府上园景甚好。”过了会儿,他道。

 

萧平旌回头看看他,答道:“先母好园艺,府中所植花木,皆出其手。”他静默了一阵,转而一笑,“朱兄,咱们到书房去见父王如何?”

 

朱子义颔首:“入府打扰,自当拜见主人,劳烦二公子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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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雨声自庭中阵阵传来,萧庭生身着一袭半新半旧的鸦青色常服,坐于案前,就着烛火,已将这案上的诉状读了数遍:“阿元,着人去给朱公子收拾间干净屋子,再……”话还未说完,元叔轻笑了声,道:“回禀老王爷,二公子都安排好了,一应铺陈都是新的。”

 

萧庭生倒是有些诧异,斜了一眼立于案前颇有些得意之色的萧平旌,他面上未动声色,内里倒是感叹某人的长进,道:“你,明早,随我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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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天空仍飘着微雨,至下昼,雨势渐收,日头竟冲破浓云显现了出来,天空放晴,院中鸟鸣声声,随微风传到屋内。

 

林奚手执银刀,腕上稍稍施力,刀锋微斜向下,轻轻几划,少顷,又对着划开的痕迹轻吹了口气,拾起案上的砂纸细细打磨。

 

一阵脚步声自廊下传来,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人忽然在转角的月门出现,她一愣。

 

萧平旌一袭靛青箭袖长袍,见到林奚即停下步子,脸上漾起笑意:“林奚。”

 

林奚望着他,收起讶色,莞尔道:“办成了?”

 

萧平旌唇边弯起,得意地点了点头:“你身上可好些了?这是做什么呢?”

 

“并不要紧,已是大好了。”她答道,眼神再次回到手上的活计。

 

面前,林奚专心地打磨着指间的物事,眼睑微垂,修长的眉下,睫如蝉翼,将漆亮的双眸稍稍遮去。

 

“我竟不知你还有这个本事!”萧平旌歪了歪头,眸中闪着亮光,伸出手掌道:“也给我看看。”

 

林奚素手一伸,摊开手掌,一枚印章正静静躺在她掌心。

 

萧平旌拿过来细瞧。那是枚寿山石的闲章,质地温润细腻,有如羊脂一般,手感光滑,印章上窄下宽,底部用篆书雕刻四字——“叠云长风”,雕工方圆有矩,清新自然。他口中啧啧称奇,眉间眼底满是笑意:“你曾去钱塘观潮?”

 

林奚微微赧然,颔首道,“去岁中秋,曾与师父同往。”

 

“难怪你会刻这四个字!”萧平旌见这印章实在有趣,又道:“你若不介意,改日也给我刻一个可好?”说完,冲着林奚调皮地眨眨眼,唇边一抹灿笑。

 

林奚没理他,伸手拿回那枚闲章,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萧平旌撇了撇嘴,口中不住嘟囔:“你这丫头,真是小气……”他说着眼神向林奚飘过去,见她面色丝毫未改,仍是低着头心无旁骛,便干咳了两声,道:“说正经的,我今日是来向你辞行的……”

 

林奚手上动作攸地一顿,抬眼看他。

 

“今晨我同父王入宫觐见陛下,已将朱兄的诉状递了上去,陛下极为震怒,没料到京兆尹竟渎职如此……”他说着,目光又被几方躺在黄杨木锦盒中的印章吸引,一面将他们逐个握在手中把玩,一面说道:“陛下担心京中派去查案的御史打草惊蛇,于是令我先行并州取证,我今日就是过来跟你说一声,免得你几日不见我登门,想我了怎么办?”他双眉一挑,歪头笑道。

 

林奚却不答话,瞥他一眼,将他手中不住把玩的兔印拿回,放入盒中。

 

萧平旌笑笑,并不觉意外,他径自又拾起木盒中的一方随形青田石闲章,该印石质细润光滑,随形而作,侧面的山川浮雕细腻自然,印章底部呈水滴形,篆书朱文遒劲有力,与那“叠云长风”章很是不同,“这也是你刻的?”他问道。

 

林奚未说话,只将那枚父亲早年刻制的印章小心地收起,少顷,她问道:“你自行去并州?”

 

萧平旌颔首道:“陛下之后会遣御史大夫王大人带兵前往,对了,林奚,你可知孙敞当年监查御史做的好好的,为何会自请外放?”他问道。

 

林奚摇摇头。

 

萧平旌低头轻抿一口茶,有点神秘地小声道:“我也是昨日方听大嫂说起,天正二十七年,深受陛下宠幸的淑妃难产而亡,陛下不顾荀皇后的感受,以贵妃之礼为淑妃发丧,追册淑妃为淑贵妃,对此,孙敞上书直谏,陛下心中甚是不悦,孙敞于是自请外放,被授任并州府尹……”

 

林奚收起讶色,望向萧平旌:“……没想到孙大人倒是很有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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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殿上,萧歆高高端坐上首,目光淡淡扫过站在下首的京兆尹李固。

 

“回禀陛下,京兆府今岁开笔以来还未接到任何越级控诉。”李固手执笏板,面色淡然,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立于右首的长林王瞥着李固,不由在心中一阵冷嗤。

 

李固出身济南府大家李氏,前年刚由属官升上京兆尹,才干谈不上,不过深谙官场之道,大约是属泥鳅的,滑的很。

 

京兆尹乃京城最高长官,统管金陵大小事务。但京城又是在天子脚下,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云集,各种矛盾错综复杂,人际关系盘根错节,于是乎任何一件越级控诉,判罚稍不留意,就会不经意地得罪不知哪位权贵,是以李固步步小心谨慎,除却天大瞒不过的案子,其余的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罢了。

 

“未曾接到任何控诉?”萧歆声音缓缓,将早前长林王呈上的诉状“啪”地摔在李固面前,陡然发怒:“身为京兆尹,昏乱不明,信口胡诌,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何话说?”

 

李固瞟了眼那纸熟悉的诉状,面色渐渐发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请陛下恕罪……”

 

萧歆冷冷地将目光扫过伏于地上的李固,声音威慑隐隐,“朕看这京兆尹,该换人了!”说罢拂袖而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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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一直对元叔的名字留有疑问,他是姓元,名叔(如果是这样,那这真是个能占人便宜的好名字)?还是字元叔?还是姓元,小辈出于礼貌喊他叔?

*叠云长风四字出自宋·范仲淹《和运使舍人观潮》的诗句“万叠云才起,千寻练不收。长风方破浪,一气自横秋。“请自行忽略为什么宋人的诗词会出现在魏晋时期这个时空错乱的问题。。。

*文中小皮筋与奚eo的隐晦互动请大家自行体会,写的时候忍不住又去刷了几个b站旌奚剪辑

欢迎留言,笔芯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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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控案(十)

位于京城朱雀大道东头的聚仙楼,迎来了每日最繁忙的时段。

 

楼里颇为热闹,一层的大堂快要坐满了,店小二在众人之间来回穿梭,忙不迭地端茶递酒。

 

傍晚时分,一个瘦削的男子走了进来。来人额窄面小,眉眼细长,他先是站在门口颇有戒备地将大堂中的客人都扫视了一遍,然后才瞥了一眼热情上前招呼的店小二,低声吩咐了句话之后,径自上了二楼,在靠窗的一张空案前坐下。

 

片刻,店小二端上酒水,只见那人一面自斟自饮,眼神一面不住地往门口飘,似乎在等什么人。而他托着酒盏的食指上,赫然爬着一条寸长的狰狞伤疤。这一举动,恰巧被聚仙楼三楼窗棂后面的一双眼睛,注意到了。

 

 

萧平旌于两日前到达并州,他暗中走访了半城百姓,尤其是朱子义提过的许家和吴家,几日下来也掌握了不少证据。估摸着天子御史次日即可到达,他预备先行府衙探明情况,以免御史出京声势过大,打草惊蛇。

 

夜空中繁星点点,萧平旌换了一身全黑的夜行衣,掠上屋顶,消失在府衙后院。

 

并州府衙和一般官宅的布局基本一样,前衙后宅,他料想孙敞搜刮民脂民膏,府宅必是豪华气派,却没想到这后宅的一应陈设居然甚是简洁明快,并不见奢华繁复。

 

此时已近子夜,除了府衙廊上点着的几盏风灯外,唯有靠近花园的书房一处光亮。院落中有假山垂柳,萧平旌足尖在屋檐上轻轻一借力,悄无声息地落在一座假山后侧,他闪身近前,伏在窗台下,从长窗缝隙中往书房内张望。

 

孙敞正于灯下夜读,似是读到了高兴处,击案叫好,捻着胡须,轻声吟诵……

 

长窗缝隙甚细,萧平旌刚想借着风动落叶之声将缝隙开的大一些,耳边却陡然响起一声尖利的破空声,紧接着便是一只闪烁着火光的飞箭径直朝着书房光亮处袭去,箭簇轻而易举地穿过纸窗,“噗”地一声钉在孙敞身后的漆木屏风上,顿时将屏风引燃……

 

萧平旌忽地飞身而起,震破长窗,提剑挡在一脸惊恐的孙府尹面前,“你……你是何人,竟敢夜闯府衙!”孙敞喝道。

 

“在下长林王府萧平旌,”二公子说着手腕一翻,亮出一块腰牌,而后微微摇头,嘴角一撇,接着道:“孙大人你真是不得人心啊,半夜都有人来你府上放火。”

 

还不等孙敞回过神儿来,萧平旌便突然一声轻喝:“小心!”

 

孙敞听得耳边一阵厉风“歘”地擦过,本能地侧身闪开,偏头一看,只见一只羽箭被萧平旌从半空削了下来,“咚”地一声落在地上。

 

屋外静的可怕,忽然,空中响起一阵弓弦的嗡嗡声,密密麻麻的箭矢从各处射来,萧平旌不敢怠慢,将几案立起,拖着孙敞避于案后,只听得咄咄咄一阵钝响,片刻功夫几案便扎得如同刺猬一般。巡逻的府兵终于意识到了刺客的存在,纷纷聚集在院中对着空气高声叫嚷。府衙内的喧哗越来越盛,外面的刺客却像是融在暗夜里似的,遁形无踪却又无处不在。

 

一时箭雨息止。

 

“我说孙大人,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搞这么大阵仗要取你性命。”萧平旌皱眉道。

 

孙敞被这句话吓得清醒,身子微微一怔,还没来及回答,余光却透过纸窗上的破洞,眼看着数个火把正朝着书房方向投掷过来,纸窗一触即燃,正门瞬间被火光吞噬。

 

忽然,一条黑影带着个人从书房侧窗一跃而出,府兵们即刻一拥而上,将二人团团围住。

 

“孙大人,你可不能死,叫你的手下好生护着,待我会会这波来路不明的刺客……”说着,萧平旌倏地转过身来,目光如电一般,足尖轻点,飞身而上,长剑凌空呛然出鞘,向着掩在屋脊后的几个黑影刺去。

 

这批黑衣人即刻弃了手中弓箭,分作两拨,四人飞身而下与府兵周旋,剩下的三人与萧平旌于屋顶缠斗,一时间刀光剑影,往来不断。

 

四人自屋顶斗至院中,为首的那人手持短剑,居高临下直刺萧平旌面门,同时,剩下的两个黑衣人自他身后一左一右持刀斜劈,三人将他困于圈中,眼看萧平旌避无可避,谁知他整个人竟旋身而出,手中长剑与剑鞘左挡右避,竟同时挡住了一圈的刀剑。飞身而出的同时,他足尖发力,向着那两个黑衣人肩井大穴扫过,二人肩上吃痛,一齐向后倒去。

 

为首的那人眼见同伙应声倒下,立即连人带剑疾追而至,萧平旌单脚一点树干,借力往斜上方掠去,一个后翻落于那人背后,提掌便向他肩上拍去,那黑衣人已觉一股强劲的掌风自后背传来,反手一挡,同时扣动剑柄机关,“咻”的一声,一支细细的小箭直冲着萧平旌的面门飞了过去,不料行至中途,便被一颗石子当空撞飞。院墙上人影一晃,有人飞身而入。

 

萧平旌心头一震,回过头来,只见那人穿着一身青靠,长发高高束起,衬得她清婉秀丽的容颜越发脱俗。

 

萧平旌脸上漾起笑意,心中暗叹林奚来的及时。

 

二人相视一顾,默契的就算不明说也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孙府尹那边的府兵已然倒下一片,犹剩几个仍在勉力支持,林奚手中扣紧了一把小石子,飞身冲进了战圈。那四名黑衣人没料到萧平旌还有帮手,余光扫见林奚突然靠近,其中二人忙将手中长刀转向,封住林奚左右退路,直劈其腰间。林奚忙飞身往后退去,同时右手一挥,三枚石子激射而出,两枚打向左首黑衣人的手腕,一枚射向右首黑衣人膝间的鹤顶穴。

 

另一侧,萧平旌收起笑意,抿紧嘴角,盯着黑衣人的细长眉眼冷冷道:“原来那日深夜偷袭济风堂的人是你,”说着冷哼一声,“可别怪我出手太重……”他双肩一震,蓦地将佩剑一摆,当头向黑衣人刺来,黑衣人没敢接,闪身避过。萧平旌紧接着左手拍出一掌,黑衣人退无可退,硬接了这一掌,竟然立足不定,向后踉跄了两步,好不容易稳住下盘,那黑衣人大喝一声,双手握住剑柄,右手食指上的刀疤由于骤然发力变得更加狰狞,一把短剑伴着两只疾速飞驰的小箭冲向萧平旌。

 

萧平旌轻轻眯了下眼,整个人像片树叶般轻飘飘地后躺,翻手挽了个剑花将那两枚小箭弹开,而后脚尖借力一个鹞子翻身,将手中长剑架于胸前,手腕一翻,竟将黑衣人手中的短剑别得“铛”的一声弹了出去。

 

场中的黑衣人此时已然乱了阵脚,眼看刺杀的目的根本无法完成,纷纷后退。只见刚被萧平旌缴了兵器的那个黑衣人陡然从袖中甩出数枚利刺,那利刺竟不是射向孙敞等人,而是呈分散状直射退至墙角的几名同伙,几人应声倒下,众人皆是一震。为首的那名黑衣人借着这一空挡冲出重围,掠上屋檐飞奔逃离。

 

萧平旌心里清楚的很,这黑衣人先是刺杀越府告状的朱子义未果,而后又集结一票人辗转来到并州,要取孙敞的性命,其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如果能趁着今日声势活捉此人,那么追查幕后主使必定会容易非常。所以他当下旋身而起,疾步直追。

 

连追了两条街,两人又过了十来招,黑衣人左肩吃了萧平旌一掌,他眸中寒光乍闪,右手一扬,袖中又飞出一枚利刺,萧平旌侧身持剑一格,利刺“咔哒”一声掉落,待他抬首再看时,那黑衣人竟翻手将另一枚利刺插进自己喉间,喷出一口鲜血的同时,身体重重向后倒下。

 

这一切来的猝不及防,待萧平旌飞奔过去查探,那人已然没了鼻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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